她是一座湖,藏身于大山中。某一场春雨过后,她在充满生机的茂密树林中醒来。清脆的鸟鸣,氤氲湿气间若隐若现的野花,风吹过树叶那微妙悦耳的沙沙声…她目不暇接,世界真美啊,她想。那时她还不能算作是湖,大概只是一个小池塘罢了。
不知几个春夏秋冬过去,从天上掉下来的小鱼开始,湖里热闹了起来。渐渐地,湖水漫过了松树的脚,有了水草,有了鱼群,有了人家。她爱鱼群们自由自在地穿梭,于是用石块和水草为它们修建迷宫;她爱夏天玩水的孩子,于是让湖水流得温柔;她爱年轻的恋人们在湖边相互依偎,于是让夕阳的余温在湖面上静静的荡漾。
日子本可以就这样平淡美好的过下去。她记得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,凄厉的寒风吹落了摇摇欲坠的树叶,干涸的空气刮过湖面,似乎要把最后一丝水汽抢走。她身躯不似夏日丰盈,却紧紧地拥抱着湖心,用冻住的背保护着她所珍爱的生命。白天格外短暂,而日子却格外长,终于她再一次看到嫩绿的小草长出地面。然而一天,两天,三天,三十天,春雨还是没有落下来。一天,两天,三天,三十天,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,湖边曾经氤氲的湿气、湖中的鱼群、湖边的人们、野花,都离开了她。
某个已经长成中年的男孩,带着他的儿子来到湖边。他像是在和她告别。
“爸爸,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大湖?”
“因为大湖已经干涸了,这里太久没有下雨了,我们要翻过麓麓山,那边有另一个大湖…比这个大湖更美。”
“那我们走了,大湖怎么办呢?她会不会孤单?”
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。
她忧伤地想,她也要离开吗?她爱这个湖里的生命,一心一意只希望他们能像从最初到最后那样,生机勃勃。然而她的所有努力似乎让她悉心呵护的一切都落了空。
她忧伤地随着小溪,漂啊,漂啊,越过了山麓,流过了山谷,风景渐渐地变得郁郁葱葱,然而她却无暇欣赏,只在寻找着那些她思念的生命们。
她顺流而下,到达了一个大湖。水流奋力地砸向水面,溅起高高地水花。如果她的大湖也能这么热闹就好了,她想。但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她经过了一片宁静的湖泊,一片绿叶在微风中旋转着掉落在湖面上,都似乎打破了他的宁静。她不禁屏住呼吸,感到耳边再没有喧嚣。如果她的大湖也能这么宁静也不错,她想。但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她化作水汽升腾到空中,俯瞰大山。原来在她和其他大湖存在的山谷之外,还有望不尽的山麓。夏日的阳光把山麓滋养成了浓郁的墨绿色。氤氲的湿气环绕在她身侧,带着泥土的清香。如果能一直这样轻盈的漂在空中,是不是就能再也不从有和生灵分别的伤感呢?她想。但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云层间橙色的闪电落到山脊上成了紫色,美极了。她望着云端渐渐远去,化作水滴,落到另一个山麓。在某个清晨,她沿着叶的脉络滴落一泊湖水。彩色的鱼儿从她身侧游过,水草抚过他们的身躯,描绘着流动的形状。清脆的鸟鸣,氤氲湿气间若隐若现的野花,风吹过树叶那微妙悦耳的沙沙声…她想起了她的湖,想到那些美丽的春夏秋冬。
究竟为什么她再努力却也无法留住她热爱的一切?其他的大湖又怎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渴望的一切呢?
无数个暴雨雷鸣,润物无声的春雨,洁白肃杀的大雪,缓缓流淌的溪流,她终于回到了她的家。这里并不热闹,并不安静,并没有令人赞叹的五彩缤纷…她喜悦地舞动起透明的波纹,轻轻抚过岸边的石头,野花,小鱼。就像她最初诞生的那样,日复一日地耐心地爱着这里的一切。后来又有过肃杀的寒冬,也有过干涸的春天,生命离她远去,但原来,那也是日复一日的一部分。
那是一个凉爽的夏日,阳光透过树叶懒懒地洒在湖边石头的青苔上,一片淡绿,一片墨绿的美丽极了。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她认出了当年的小男孩,他牵着同他当年一般大的孩子,来湖边玩耍。大湖突然觉得难捱的寒冬和春日,就好像被顽皮的小鱼咬破了的月的影子。于是她再次温柔地涌起水花,像几十年前那个夏天一样。